2019年5月21日。
再過半個月,就是「反修例運動」的開始。之後的一年間,風風雨雨、煙煙彈彈、血血淚淚,很多人說香港用一年時間,由世界都會重回漁港。但或許很多人都忘了。
2019年5月21日。
這一天之後,香港從一個接收難民的世界都會,變成一個輸出難民的漁港。之後的一年間,台灣政府庇護、英國更改BNO政策、美國制裁香港,收留香港難民,但或許很多人都忘了。
2019年5月21日。
《紐約時報》報導,本土民主前線成員黃台仰和李東昇已經在德國取得難民庇護。之後的一年間,常聽到「美軍來了我帶路」、「英國媽媽救孩子」、「今日香港明日台灣」。也許不少人認為香港人向國際講述香港只局限於三五個國家,但或許很多人都忘了。
德國,卻德國沒有忘記香港人,起碼David Missal沒忘記。很多香港人或許不認識他,但他卻能說出一口流利的中文,甚至有一個中文名字——穆達偉。

年少足跡
「香港很自由。」由2018年來港求學的David,對香港的第一印象是在香港大學的國殤之柱。「這是在中國你不可能見到的。」2018年8月,他收到香港大學新聞和媒體研究中心的邀請,從中國到港繼續研讀碩士課程。在此之前,他是一個在清華大學攻讀新聞系碩士的學生。
不少有心從事新聞事業的人聽到北京、清華、復旦就「耍手擰頭」。要修讀新聞系,卻選擇新聞最不自由的國家,聽起來也覺得荒謬的事情,在David的解釋下又變得很合理。他的計劃十分周長,甚至可說是精心策劃:在他高中後到中國交流時,他已經知道中國有諸多限制,但他指在中國學習,才能學到其他地方學不到的。於是他在德國的大學讀中國研究,然後手持獎學金重回中國。
「只有身處當地,才能了解最實在的文化。」

結果在中國求學的一年多,他「收獲甚豐」。一份功課,讓他學到中國最真實的一面。一場「709大搜捕」令他接觸到王全璋的妻子李文足,輾轉認識到其他律師,其他在中國少有的維權律師。而他的功課主題,正是這群中國政權的「眼中釘。但意外地,他的教授並無阻止他的作業,直到他將部份內容放上網,他的導師就發來訊息求見——大學新聞系的領導看到了,要維穩了。
活生生確切切的中國特色,就算他早就知道,卻從無想過一切會發生在他身上,發生在一個學生身上,發生在一份不足50人看過的功課上。事實上他所做的一切完全合法:「只是他們不喜歡,就會找一條法律說你犯法。」
沒有人明確告訴過他不准做,但政權用「法律」告訴他。這條「法律」,叫「不符合學生簽證」的活動。他的一年簽證不獲續期,被要求10日內離開中國,就在此時一個來自香港的邀請向他發來⋯
零碎思憶
那時,原來香港不是中國。那時,原來香港和中國還很遠。
「香港不會禁止人們示威,和中國相比警察都十分友善。」David憶述他對香港的最初的點滴印象。儘管在他來港不久後,那得遠的距離早就不再只是一河之隔。他不獲簽證的劇本,轉眼在香港又另一名記者「當主角」,但他仍然視香港是自由的餘燼。2014年雨傘運動時,雖然人在外地,但他和許多曾坐在夏愨道上的香港人一樣,一同期盼著真正的改變會出現,然後一同為一瞬即逝的希望而失望。
之後他曾訪問許多香港人,有你我耳熟能詳的,有示威中的你我。每次訪問他都問對方「十年後對香港的想像」,每次都是一樣的答案——「不知道」。
失望卻不只一次。
去年的重力如湯,世界看在眼內。好像汲收了很多教訓,但又像走上了回頭路,然後又好像換來更深切的領悟。六月下旬的一個下午,大家都爭相轉發的一則新聞,於是第二次的失望在無力中就成了,但許多人不願面對,許多人不肯面對,許多人不肯認命。
David也是其中一個。
早幾星期,香港社運人士「滑鼠娘娘」鄺頌晴在德國發起聯署,要求德國聯邦議會就《港版國安法》對中國和香港進行一連串行動,包括制裁。宣傳片中站在鄺身邊的,正是David,以他流利不過的普通話作出呼籲——簽聯署。

聯署行動
簽,都簽啦,哪有一次不簽的。香港人一年間不知簽過多少次聯署,whitehouse.gov幾乎變成this開頭和face開頭的網頁外,最常被香港人瀏覽的一頁。但作用好像不似預期,又或者從來只是香港人的心靈雞湯。
「聯署若然通過,德國聯邦議會一定要開聽證會。」不同以往的「簽復一簽」,然後換來一個樣版式的的回應就草草了事,David指此門欖低一半的聯署,無論即時和長遠的作用都來得更具說服力。
德國明年將會舉行聯邦議會選舉,在已三度連任的默克爾已確認不會再爭取連任下,德國權力的話事人已肯定會換人,卻現時德國的政局前路仍不見明朗,意味著一年後德中關係或將不再如現時般曖昧。
聯署通過後,政府必須派官員出席就聯署所召開的記者會,並回答由聯邦議會議員的問題。在選舉尚餘不足一年時,此聽證將成為各派對中國態度的最佳借鏡,而更重要是能向德國人民說出香港的一切,讓他們在明年投票時有多一個考慮。
David坦言,現時難以判斷德國未來對中國的立場「未來可能會有一個對抗中國的歐美大聯盟,在處理中國的人權問題上採取更強硬的手段。」,但在美國的「牽一髮」前設下,「動全身」的德國有許多可能性。且幸德國人對人權的執著是可以肯定的,David舉出早前在德國進行的一個民調,76%市民同意即使面對經濟損失,在人權問題上對中國亦應該有一個更強硬的表態。
而普通的一個表態,在民主國家中就是一個施壓。路漫漫其修遠兮,永不知那一根稻草是關鍵,David重申,聯署的成效不在當刻,而是要喚起更多德國人的關注,令更多人能接力持續地對政府以表態作施壓,令政府作出決定時有更龐大的民意作背書。早前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到訪德國會晤德國外長馬斯時,被當面要求撤回「港版國安法」,David認為便是人民影響政府的一例。
同樣的道理亦可套用在歐洲層面。德國在歐盟中一直有舉足輕重的地位,甚至從香港的角度,香港政府與歐盟作政策協議時,歐盟亦委託德國作代表。David指出歐盟對中國進行制裁,首先要得到歐盟20多個國家同意,在中國對部份歐洲國家仍有影響力下,短期內只是天荒夜譚。但若然能推動到德國政府以國家身份先行走出制裁中國的第一步,整個歐洲對中國的態度肯定會有所影響。
致旅途中的香港人
2014年雨傘運動黯然落幕時,夏愨道上的塗鴉是一句「WeWill Be Back」,香港人以為前路茫茫,曾經的足跡經已消退;散有傘聚,五年後在細數不清的記憶裏,找到當天一句塗鴉,同一條路上寫著的是「We Are Back」。

「我真的希望以後可以看到一個更自由更好的香港。」訪問的尾聲David以中文說出自己的期盼,「我18年第一次來香港時,真的很開心看到這個很自由的香港,雖然已經有一些問題,但和今日相比已經自由多了。」
回望路已漸遠,仍然在最後也相信那樂園,差不遠。
「你們堅持吧,你們堅持反對中共這些政治,堅持在香港自由地生活,跟過去20年一樣自由地生活。」這是David最後對香港人的寄語。
堅持。五年前在爭取民主的路上跌跌撞撞。途上或會自怨,眉頭倦了亂了失方寸,但正是一路走來「Never change my world and never change my mind」,途中的起跌、步速、節奏,若失算仍未變,才走到今天。
有路,不走嗎?
文/胡戩
攝/Tsukushi Wu
排版/Kawauso Chan
部份相片由鄭明薈提供,特此感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