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像我們都對香港大學有特別的關注。又或者,香港大學令香港更受到關注。
對於許多香港新一代的政治啟蒙,怎麼說都和港大有分不開的關係。2014年雨傘運動是港大的戴耀廷副教授發起;2016年魚蛋革命,帶頭的梁天琦又是港大;到去年的反送中運動,即使一方無大台,但罪魁禍首的一方,林鄭班子中也有8人是港大出身。
就如陀飛輪一環扣一環,港大和香港正是相連的兩個齒輪。於是當葉芷琳上任港大學生會長、再輾轉當選港大校委會本科生代表,成為這部件的轉軸時,無形的目光已經盯上這位小妹妹。
然後有人這樣形容葉芷琳-「下一個周庭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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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葉芷琳連忙否認,細想好幾秒後再說「個角色分別都幾大。」
我們都對香港大學有著太多多餘的FF,或者和那些牽強得不得了的政治啟蒙有關,於是我們硬是將香港大學的一切放大檢視,只因那是香港大學,但我們都忘了學生會的原意,只是爭取和維護學生在校內的權益,確保不被校政剝削。葉芷琳上任至今的「大事」,好像又真這麼一回事——戴耀廷被取消教席、連儂牆被毀、兩位中國副校長被委任,統統都只是港大校政。
又或者正是葉芷琳所說的「港大嘅校政就係香港嘅政治」,「但學生會有好多限制,係一個社團,受法律約束。」葉芷琳一盤冷水先倒下來,坦言在種種限制下,學生會正摸索制度內的新角色,如何以支援協助的方式,以發揮對社會最大的功用。「好似連儂牆咁,係學生自發貼嘢上去,我哋再去支援做維護。」
卻諷刺地,連儂牆已不復存在。今年10月8日,港大學生會在大學街上層的攤位管理權到期,校方次日就表示不續約,之後更火速將連儂牆上物品拆除,葉芷琳也僅道一句「表示遺憾」。但觀乎更早前連儂牆被外人破壞時的反應,這次顯然是溫和不過的回應。無他,林鄭月娥已開口「若大學無法於校園確切執行國安法,將交由執法機關處理」。
根本就做不了多少,因為「每屆學生會經歷嘅嘢都唔同」。對葉芷琳而言,腳踏實地做好學生會的基本責任才是眼前當務之急,因現實是港大人才最不問世事。早前港大校委會委任疑中共黨員申作軍為副校,學生會兩三日內收集到4300個簽名聯署。在香港「閒閒地」也有十萬簽名起跳時,其實戴耀廷被取消教席時,甫上任的學生會所發起的聯署聲援,兩星期只得2000個簽名。

經歷過17和18年的社運低潮,再加上19年學生會斷莊,葉芷琳感覺港大人的心態遠不及其他大學,故現時只能不斷帶出聲音,先令學生對校政的關注度有所提升,像一切要由頭開始。
「學生會無會長有好多麻煩」,正因這個學生會得來不易,作為國安法立法後首位學生會會長,葉芷琳更清楚自己的重要性。或許這是她和周庭唯一相同的地方,(啊嚴格上是唯二吧,起碼語言能力算是社運界中好的一群),整個訪問她一再三的表示「自己做嘢要好Safe好安全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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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不不」,刻意地聽完她離題說了一大堆我才糾正。「啲人覺得妳係下一個周庭,係會從政。」
「我都無從政打算。」葉芷琳聳聳肩侃侃而談,「我哋嘅背景都唔同。」
打個比喻,周庭是自幼就出席各大音樂比賽的音樂人,而葉芷琳只是大學時忽然興起,跑進吉他社後郤誤打誤撞組樂團的人——只是剛好又闖出些名氣來就是了。2019年9月2號,全港大專罷課,百萬大道上的司儀正是葉芷琳,到11月10號,警方進入港大校園,前去交涉的又是葉芷琳。
「如果真係對社運好投入,我唔洗上莊都做到啦。」對葉芷琳來說,這一切都只是機緣巧合,如「整定」一樣。回到剛進大學時,和其他香港的大學生一樣心態,難得進得到大學,當然是吃喝玩樂,於是住宿舍,於是上宿莊,於是誤打誤撞進入評議會,於是被慫恿上學生會。「識我嘅人都會覺得我上莊好神奇。」
就連決定撿起學生會的一棒,一切都不如劇本所寫的走向。「咁大學好難接觸到好多人嘛,又唔係中學」,葉芷琳講出如爆肚一樣的對白。「如果硬要講,上莊只係衝動咋。」
也許是衝動後的「聖人狀態」,反倒令葉芷琳反思自己的定位。在一群依賴議席和權力為生的「政治廢老」也黯然落幕二十出頭的國際線——黃之鋒、周庭、羅冠聰、許穎婷,但明明未跌出代溝的葉芷琳,還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(嗯,這很重要),反而留守本土線。
「因為我同佢哋唔同。」在嘲笑著她一副摩連奴的口吻時,葉芷琳解釋自己只是為學生會服務,而此角色不需要太多本錢,亦不需要有知名度。她明白自14年以後,社會大眾或對大學學生會有更多的想像,但現實就是學生會有學生會應該有的角色,只是學生會令人更容易接觸政圈,卻不代表學生會和從政有必然關係。「所以我唔傾向以學生會會長作為從政嘅踏腳石。」
「而且我都唔適合做呢啲嘢咧。」這個聖人狀態有點長。「反正落莊之後我就係nobody,我都唔會希望未來自己只被標籤為『香港大學前學生會會長』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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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來想像是怎樣一個學生會?她沒有直接回答,卻換上一個「眾妙之門」般的邏輯。她說自己預備上莊時,有前輩曾指她缺乏視野和遠見,但她卻反駁香港變得太快,硬是將批評合理化。「當初我都好固執,諗好學生會之後嘅活動,然後就疫情。」
在時勢逼人下,「Be Water」已不是如其他口號一樣的空談,葉芷琳覺得學生會當前最需要的正是應變能力。訪問當日早上,正好傳出林鄭指教育局未來要管制學生會,「危急存亡之秋」這句萬能key竟從她口中而出。「其實學生會要先避免亡會。」在一切重重規限下,也只能見縫插針,先做了再算,然後見步行步。
她的步速卻未免走得比其他人快。一年半前連她自己也想像不到自己有認真穩重的一面,活生生一個「我認真起來連我自己都怕」的樣版,在她也自認在身邊很多人幫,故成長得很快的同時,又好像和香港人這一年有點類同。
一年半前也沒有人想過香港會再硝煙火光,一年半前香港人也沒想過會有汲取教訓的成長,一年半間香港也得到很多國際的幫忙。一種種濃縮的「港豬覺醒」經歷,或多或少正反映在葉芷琳身上。
「都可以咁講嘅…」最無奈的agger。
未來想像是怎樣一個香港?「都好耐無人問過我呢條問題。」葉芷琳暗忖良久,終於講出「非常黯淡」四字。「我自己係國安法之前上莊,但自從過咗之後,我睇香港越嚟越唔同。」
她覺得現在的香港人正尋找及爭論新的方向,無論是國際和本土層面,會有人認為要退後一步建立身份認同,但亦有人認為共同經歷過盛夏到寒冬,種種經歷已經是最好的身份認同;抑或在此前的社會環境上該如何自處,都有不同的爭論,但她相信以香港人的創意,未來總會找出路……「不過呢個moment呢,我真係諗唔到香港有咩未來…或者呢個moment睇唔到個出路會係點。」她覺得只有到絕境時,人自然會腦筋急轉彎,令一切變得難以想像。
「反送中個陣都無法預測抗爭者會做咩,我又點有資格去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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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來想像是怎樣一個葉芷琳?自分總有資格說自己吧。「我會懷疑自己未來仲係唔係香港。」她還是貫徹始終的一副態度——對一切抱有懷疑,包括自己。「我覺得應該總會係香港,但係做緊咩,同對咩有熱誠就真係難講。」
這時已是訪問的尾聲,我忽然覺得對她來說做人態度只有「活在當下」。如果沒有加入學生會,今日會是怎樣的一個葉芷琳,她卻說根本沒有這一個如果。「我覺得一切都係整定,好多嘢都係一個決定,遇到一個人,然後就改變咗個人生。」
「所以好多嘢根本都唔需要plan。」忘記了世界這分鐘,跌進了這愛的裂縫。
今年9月開學禮時,她以港大學生會會長身份向新生致歡迎辭,提到希望眾後輩能秉持赤子之心。「因為大學生未知前方有幾黑暗,所以會做得『衝』。」如夢的將來,儘管一點不懂。「所以佢哋可以以好嘅純真,去判斷一件事嘅對錯,堅守港大人嘅風骨。」
她認為港大人的風骨,正是校訓所言的「明德格物」。「我做咗會長之後都好多人問我明德格物係咩。」經過幾個月的「位高權重」,她得出結論是「以知識作支撐,令自己有勇氣去敢思敢言。」
「梁天琦。」說罷席上黯然。曾與你愛過卻匆匆,過去己有太多類同。
完全明白是放縱,但是祗得這刻可相信。如期在你死後,才想起曾經答應陪你去散步;失去後,不一定學會怎麼去珍惜;告別後,才知道原來遺憾會痛。因為對香港大學的愛,不知不覺間成了陀飛輪轉軸的她,選擇開始擁抱,漫長的這分鐘。

她是葉芷琳。下一個葉芷琳。
